山那边
记忆里,湘西北的群山总在暮色里低垂,像一群沉默的哲人。前几天的故地重游,我站在桑植县淋溪河乡曾经工作过的山坳间,望着远处被切割成锯齿状的山脊线,忽然想起那年地质锤叩击岩石时迸溅的星火——那些在时光褶皱里沉睡的矿脉,那些被风雨打磨了亿万年的岩石,何尝不是另一种形态的生命?它们用沉默的棱角诉说着:山那边的风景,永远属于那些愿意在岩层深处探寻的人。
——岩层里的时间印记
在曾洒下过无数汗水的崇山峻岭间,会不自觉追忆起那一圈圈令人震撼的“地质年轮”。石门县贺家山矿区的石灰岩断面上,灰白色的岩层就像一本摊开的书,每一道纹路都记录着地球亿万年的变化。当我学着老前辈的模样用放大镜观察方解石结晶时,常会想起《庄子》里的那句“朝菌不知晦朔”——人类的生命如此短暂,该如何去丈量这跨越数亿年的地质历史呢?
记得一个暴雨突至的午后,我们在重晶石矿洞发现了一组叠层石化石。层层叠叠的硅质条带像凝固的浪涛,把寒武纪时期的潮汐景象永远保留了下来。听着地质锤轻敲岩壁的脆响,我忽然明白:所谓“山那边”,不只是地理上的远方,更是时间上的纵深。就像石门县子良镇萤石矿的发现者们在笔记里写的:“我们不是在寻找矿产,而是在解读大地留给未来的信息。”
——矿脉中的生命智慧
在临澧县的切坡建房区,“微治理”工程正在取得显著成效。湖南地质城调所地灾中心的工程师用分台阶削坡的办法,把危险的滑坡体改造成了层层叠叠的梯田。这让我想起《周易》中“穷则变,变则通”的道理——当传统治理模式在复杂地形前碰壁时,地质人用“以柔克刚”的东方哲学,在岩土间书写新的生存辩证法。
在石门县的水泥用灰岩矿,能看到很生动的生态修复例子。葛洲坝石门特种水泥厂的矿坑,这个曾被看作“地球伤疤”的巨大凹陷,如今成了生态修复的样板。矿渣堆上种的构树,根系能穿透三十米深的岩层,把破碎的岩石慢慢改造成沃土。这就像禅宗说的“破镜重圆”——人类对自然的索取与回馈,本就是相互依存、螺旋上升的共生之舞。
——地灾防治中的生存法则
在泸溪的一个地质灾害监测站,我见过很有创意的防御办法。监测员老周用竹篾编织的防护网盖住危岩,远看就像给山体披了件蓑衣。这个带着农耕智慧的发明,正合了《道德经》“大巧若拙”的道理。当现代工程力学遇上传统生态智慧,山体滑坡的预警系统里,藏着人与自然相处的朴素智慧。这些发现看似偶然,背后是二十年如一日对土地的关注。就像禅者观竹时“见山不是山”的感悟,地质工作者用仪器丈量大地的每一刻,也是在理解人与自然和谐共处的道理。
当那些被埋藏在黑暗中的石头被一一挖掘出来,彷佛翻开一页页的历史课本,它们教会我们一个简单而浅显的道理,纵然你可以留得住时间,你却留不住身边的人,看着他们一个个老去,那种无法承受的沉重叫做“时间”。
——岩画上的精神传承
在湘西一个尚未开发的溶洞里,我见过远古人类留下的赭红色手印。这些跨越三万年的印记,和现在湖南地质城调所年轻工程师们的工作日志,仿佛在进行跨越时空的交流。当我们在平板电脑上标注矿体走向时,岩壁上的人手印还在诉说着同样的追求:对生存的坚持,对未知的探索,对美的向往。
最让人印象深刻的“现代岩画”,出现在常德鼎城区石板滩的矿山复绿工程区。无人机航拍的画面里,层层叠叠的梯田式植被和裸露的矿脉,构成了一幅独特的图景。这让我想起安化县“矿都”转型时提出的理念:“让每一块岩石都发挥应有价值。”就像《逍遥游》里的大鹏,地质工作既要能“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”般开拓进取,也要懂得“生物之以息相吹也”的平衡之道。
——山那边的哲学思考
站在桃江县的农田边,看着无人机喷洒矿元素化肥的雾霭在晨光中升起,我忽然明白地质工作的意义:不在于征服山脉,而在于学会谦卑地与大地相处。就像《论语》里说的“君子不器”,真正的地质精神,不只是发现多少矿藏,更在于培养“观天之道,执天之行”的自然认知。
暮色中的岳麓山泛起青铜色的光,湖南地质城调所的城市地质道路工程监测车正驶向新的工作地点。车灯划破山雾的那一刻,我仿佛看到无数地质前辈的身影在时光里重叠。他们用敲击岩层的坚定、丈量山河的执着、破解地质密码的智慧,为我们照亮了“山那边”的精神方向——那里没有终点,只有永不停息的探索;没有征服,只有对自然永远的敬畏与共生。
山那边的风景,终究属于那些愿意把生命刻进岩层的人。当我们不再执念于少年时的梦想时,也在修行着对年少轻狂的沉淀;当我们的双脚踏碎岩石的棱角时,也在重塑着对生命本质的理解。也许,所谓远方,不过是内心执念的倒影;所谓奇迹,只是坚持在时光里的显影。(文/城调所·谷文昌 编辑/姚 岑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