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的核地质情缘
老旧木抽屉深处,静静躺着一册泛黄的账本。纸页脆薄,边缘蜷曲,那抹凝固在纸缘的暗红,如不熄的火焰,无声诉说着我们家族与核地质事业跨越时空的不解情缘。从爷爷风雪戈壁的后勤坚守,到父亲案牍劳形的法律护航,再到我接过接力棒扎根岗位,三代人的命运轨迹,早已深深烙印在这片托举国家核能梦想的热土之上。
爷爷的风雪驼铃:账本上的戈壁绝唱
夏日傍晚的老槐树下,爷爷摇着蒲扇,眼神总会飘向遥远的大西北。1955年的塔拉迪,风沙漫卷,酷寒如刀。
作为519队1分队的“粮草官”,他戴着磨得发白、汗渍盐花斑驳的帆布帽,赶着吱呀作响的驴车,在茫茫戈壁中穿行。车辙之下,是沉甸甸的使命:几百号人的口粮、一小包珍贵的咸盐……这些,都靠他用有限的钱票,挨家挨户从老乡手中换得。每一笔交易,他都用粗粝的手指蘸着墨汁,郑重地记在那本厚实的账本上。
“最刻骨的是那年暴雪返程”,爷爷的声音带着沙砾的质感。满载物资的驴车深陷冰河,车轮被死死冻住。眼看天色将晚,寒风中生命与物资都危在旦夕。他毫不犹豫甩掉破旧的棉鞋,卷起裤腿,赤脚踏进刺骨的冰窟窿里,用肩膀和后背死命顶推沉重的车辕。冰碴如刀,瞬间割破皮肤,冻得发紫发黑的双手渗出血珠。“那时哪顾得上怕?队里几百号兄弟等着米下锅,钻机等着零件开动!”车终于脱困,那账本边缘不慎沾染的殷红,凝固成永不褪色的勋章。
“还有返回苏达苏那个月黑风高的夜……”爷爷压低声音,眼中闪过一丝心悸。旷野深处,幽绿的光点幽灵般浮动,越来越近——是狼群!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脊梁。他强压恐惧,迅速摸出备在怀里的干艾草,哆嗦着点燃。浓烈刺鼻的烟雾升腾,暂时逼退了黑暗中贪婪的窥伺。狼群远去,他才发觉自己双腿早已瘫软如泥。账本,却被他死死护在胸前。
七岁的我蜷在摇椅边,听得心惊肉跳,目光久久停驻在爷爷那双布满老茧、关节粗大的手上。阳光下,那抹暗红仿佛一团跳跃的火焰,灼烧着我的心,将“责任”与“坚守”四个大字,深深烙进幼小的灵魂。
父亲的卷宗灯火:案牍间的无声战场
父亲,这位脱下戎装的退役军人,将战场转移到了书房的方寸之间。作为单位的法律顾问,他的武器是法律条文,他的堡垒是如山卷宗。
那年,单位与合作方爆发重大合同纠纷。书房的灯,瞬间亮成了不眠的灯塔,整整七个昼夜未曾合眼。
我永远记得那个深夜,悄悄推开房门:昏黄的灯光下,父亲深陷在藤椅里,几乎被淹没在文件的“群山”之中。红蓝两色笔在厚厚的合同文本上疾走如飞,画满圈点、批注和问号。“地质人在野外用地质锤找矿,我们得在字里行间用放大镜‘护矿’。”他抬起头,眼中布满血丝却锐利如鹰,“每一份证据,都是战场上的弹药,不能有半点含糊。”他指着那摞起来足有二十厘米高的硬壳文件夹,边缘已被手指磨出毛边,内页的证据清单用不同颜色标注得密密麻麻,清晰如作战地图。
正是凭借这案头堡垒里构筑的铜墙铁壁,他在唇枪舌剑的谈判桌上寸土不让,最终力挽狂澜,捍卫了国家财产和队伍的尊严。那盏深夜不灭的台灯,像极了戈壁勘探者头顶的矿灯,穿透法律条文的迷雾,为单位的事业发展保驾护航。
时光飞逝,父亲专注时微蹙的眉头、翻阅卷宗时纸张的沙沙轻响,已交织成我少年时光最坚实的底色。他那“字斟句酌”的严谨、“有理有据”的执著,则化作成为心底永不熄灭的航灯,始终照亮我前行的方向。
我的青蓝印记:薪火相传的接力棒
2011年,我踏着爷爷的足迹,循着父亲的灯光,成为了光荣的“核三代”。这份情缘,在我手中有了新的注脚。
犹记得初入党群工作部,撰写建队60周年材料的重任便落在肩头。台灯下,修改稿堆积如山,第七稿上密布的批注如同星斗。我字斟句酌,在历史长河中打捞碎片,将爷爷辈戈壁探矿的冰霜足迹、父亲辈案头护矿的严谨灯火,熔铸进字里行间。当领导在台上念出凝聚心血的文稿,台下老同志们眼含热泪频频点头,年轻人眼中燃起灼灼火焰。那一刻,所有的挑灯夜战都化为滚烫的自豪。文字,成了传承的桥梁。
从主持团委工作到担任党委办负责人、党建组组长,再到水资源勘查分所党支部书记,岗位在变,初心如磐。在分所工作期间,我倾听新同事的心声,调研报告中的23条建议凝聚着共同的期盼;将“党建+项目”的理念深植勘探一线,让党员先锋岗的旗帜在钻机旁飘扬,让严谨务实的作风成为团队的信条。当“先进基层党组织”“四强党支部”的烫金奖牌捧回,我深知,那些方案反复打磨的焦灼、深夜伏案的疲惫,都已化作点点星火,汇入核地质事业发展的燎原之势。
如今,那本染着爷爷血与汗、浸透戈壁风沙的账本,纸页愈发脆弱,却重若千钧;那盏见证父亲无数不眠之夜的台灯,依然散发着柔和而坚韧的光芒。它们早已超越了寻常物件,成为家族精神的图腾,无声宣告着:三代人的核地质情缘,从未褪色,历久弥新。戈壁的驼铃声早已融入时代的宏大交响,而属于我们的故事,仍在勘探线的延伸处、在实验室的灯光下、在每一个默默奉献的岗位上,坚定续写。(文字 | 许佩娴 编辑 | 王楠)